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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上有座清凉山(六)

  • 2022-02-07 04:13:06

  • 已是下午6点多了,一修哥距离五岳寨还有不到10公里,他在群里说他要挑战一小时后到达目的地,他开始跑步前进。

    我的膝盖骨像是碎掉了,牵着周遭的皮肉撕扯一样疼。

    田鹏的车开回来了,他要回去了。他下车,站在雨里跟我说了几句话,告诉我他找的住宿点就在一进五岳寨的地方,走到标有数字106的石碑处就到了。我笑着对他说:“谢谢菩萨,我就不给你顶礼了,快回去吧!”

    我对106这个数字根本没概念。我们沿着S201省道走,每隔一公里就有一块石碑,上面记录着数字,我一路都没注意这些,也不知道我还要走过多少块石碑才能到106。

    总觉得今天的路格外难走,身上又开始一阵阵发冷,我开始留意路边,终于发现不远处就有一块矗立的石碑,我攒着最后一口气去靠近它,当看见上面鲜明的数字“90”时,几乎绝望。

    还有16公里,32里路,天色已经暗下来了,腿如何也抬不起来了。

    第一次,一个念头一闪而过:我今天可能走不到了。

    我靠着那块石碑站着,一口一口吐气,我要把那些“不行”‘走不动了’“疼”‘冷’统统吐掉,再把文殊的加持咽下去。今晚,我是要和大家一起走到五岳寨的。

    心渐渐趋于平静,腿疼依旧,风雨依旧,行走也依旧。

    真正给予我力量的,是我看到群里田鹏发的一张照片,他在返程的路上遇到了明信和叶子,他们没有找地方住下,也没有搭车,叶子的烧退了以后他们又开始继续赶路。照片上的叶子笑得很灿烂,我一下子就被打动了。

    心里装着满满的力量,继续我的蹒跚之路。

    19:10,一修哥到达了五岳寨的住宿地,他的一小时计划挑战成功。

    山里的天黑得让人猝不及防,不觉间,人已被淹没在夜色里。

    我的户外手电昨晚忘了充电,已经打不出丝毫的光。出发前多位朋友叮嘱一定要带手电,不光是为照明,更为提醒车辆避让。山路上来来往往的货车不断,我紧贴着路边走,路旁都是深沟或悬崖,我就走得极为小心翼翼。

    我不能念心咒,也不能唱《心经》了,我要留着最后一点气,能让我往前再多走几步。

    木棉终于追上了小韩,对夜路的恐惧让她脚下生了风,最终如愿结伴。他们在群里汇报了自己的位置,距离终点已不足10里。

   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数字“96”的,这十几里路比我走过的任何一段路都漫长,我再一次走不动了。这次是真的不行了,再多精神上的自我鼓励,再多内心的力量,那一刻都显得那么微乎其微,我的身体告诉我,它真的不能再走下去了。

    可是意识还没有停,所以脚步也没有停,虽然走得像电影里的慢动作,但耐心一点看,也还是在动的。

    我开始希望能在这路上出现一个人,无论是男是女,是老是少,只要是个人,我就一定上去恳求他,求他陪我走上一段路,他可以在前面牵引着我,让我闭上眼睛走,不用再看路,或者只是同我说一路的话,让我转移疼痛和疲倦的注意力。

    可在深夜的大山里,这样的人,只有在我的幻觉中才会出现。

    我该怎么办?

    晚上9点多了,小韩和木棉已经与一修哥汇合。

    我走了将近一个小时,还是没有从“96”走到“97”。

    浑身的骨头都在撕扯着抗议,脚也终于迈不出去了。

    我该怎么办啊?

    我决定问问菩萨。

    路上虽然没有行人,但车辆还是会间或驶过,其中多以大货车为主,也有零星的可以载人的面包车。我想,如果下一辆开过来的,是小型的载人车,那就代表菩萨的安排,我就真的要拦车走了。

    就在此时,后面一束灯光闪现,我回头张望,这光束的亮度以及高度都不似大货车,心中暗喜。

    我频频回头,忽然一个声音划破夜空:“别走了,歇会儿再走吧!”

    竟是孔姐,她拿着一把手电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我面前,气喘吁吁。

    “终于找着伴了,我肯定是最后一个了。都是菩萨的安排啊,幸亏遇到田老师,要不都不知道走错多远呢!”

    果然是菩萨的安排,孔姐多走那十几里路,就是为了此刻跟我走到一起,拯救我!

    想起田鹏给我讲过的一件事,说他有一次行脚柏林寺,一日往返170里路,回来的时候把腿给走伤了。快到石家庄的时候,身边人都劝他不能再走了,就坐车吧。他们停在一棵树下休息,田鹏说,那就问问菩萨吧,菩萨让我走,我就接着走,菩萨同意我坐车,我就打车回去。就在这时,“扑通”一声,从旁边那棵树上掉下来一根棍儿。

    我当时听得哈哈大笑,加上田鹏极其丰富的面部表情,我总觉得是听了个笑话。

    而此时,如此真实的场景再现,菩萨给了我们相同的答案。

    接着走下去,直到终点!

    我跟着孔姐走,她走得那么有力,边走边斥责我:“你把脚使劲踩下去,别怕疼。我比你不难啊?我还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呢!”

    我踩不下去,不是怕疼,是腿上根本没有劲儿了。所以踏出的每一步,都是软绵绵的。

    她又说:“你还真行,这大半夜的,我每次看后面来了车,都挺直腰板迈大步,走得像个男人的样子。你倒好,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女的,迈着小碎步,还一点点在那里挪蹭。”

    我不解释,就一直笑,觉得大姐太可爱,我要是还能像男人那样走路,何苦走出这般速度。

    世人永远都对别人抱着防范之心,其实是自己心里不清净,才会招来不净之人。我谁也不防,一切妖魔鬼怪都近不了我的身。

    我紧跟着孔姐的步伐,她的每一句话在我听来都是那么动听,话的内容已经不重要,重要的是能专注地听一个声音,就能转移身体苦痛的现状。我们走过了石碑“100”,又过了“101”,要不是孔姐,我哪里能走这许多路。

    然而,菩萨救人也有度,我几步没跟上,就离孔姐越来越远,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夜空里,再也看不见。她甩开胳膊连跑带颠的,想停都停不下来。

    剩下的路,还是要靠我自己走。

    一修哥和小韩一直在问我们走到哪里了。我刚走过“101”的时候,明信在群里报出的数字是“100”。他们居然离我只有一公里了。真心赞叹,明信和叶子竟走得这么快。不,或许是因为我走得实在太慢了。

    已经过了深夜11点,眼睛早已困得睁不开,还在那路上跌跌撞撞地走。

   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,在心里默念《心经》。竟也神奇,眼睛一闭上,心立刻安宁下来,双腿也变轻了,深度蜷缩的膝盖也能伸直了,疼痛减轻很多。但我每次只敢闭眼十几秒,每睁开眼睛,就发现自己要么走在道路正中,要么离路边的深渊只有半步之遥。

    睁眼闭眼,闭眼睁眼,眼皮正打着架,一只脚忽然踏空,快速收回来,整个人瞬间清醒,再也不敢把眼睛闭上了。

    可又实在太困了,有那么几秒钟,可能真的是走着路睡着了,所以对再一次的踏空,竟浑然不觉,坠到沟里的那一刻,还感觉是在梦境里,身体轻飘飘的往下落,“咚”地一声,人就已经躺在沟底了。

    我又一次清醒了。先是庆幸,刚刚走过的那些路,路旁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和深渊,偏偏我落下来的这个地方,是条不算深的窄沟,沟里没有遍布荆棘、石块等杂物,只有堆的厚厚的落叶,所以我毫发无伤。

    我是背部着地的,背上那个20斤重的背包坠着我,怎么也翻不过身来。

    身上再没有一点力气,干脆就大大方方地卡在那儿,真想趁此睡上一觉,睡到明信和叶子到来,把我从沟底捞出来。

    终究是不敢睡,眼睛一闭上,怕是任谁也唤不醒了。

    突然想起我去年在药山,一日午后,在竹林里发现一只四脚朝天的昆虫,拼命蹬着腿,却如何也翻不了身。我俯下身,为它做三皈依,嘴里念叨着“皈依佛,皈依法,皈依僧……”,旁边一位师兄看得直乐:“这只虫子要是会说话,它肯定得说:‘你能不能先把我给翻过来’!”

    此刻我就是那只虫子,我躺在沟里笑出了声。美好的往事一件件被唤醒,温情、快乐、童真,种种力量牵引着我,我竟从那条沟里爬了上来。

    我走过“103”,又跨过“104”,越来越近了,简直不能想象,我就快走到“106”了。

    孔姐应该已经到了,明信和叶子就在我后面不远,我们的远方,都近在咫尺。

    刚刚过了“105”,就见前方一束光朝我闪个不停,我并不理会,却听一个声音传过来:“一滴水?是一滴水吗?”是一修哥,他来接我们了。

    我大声回应,他快速跑过来,把我背上的包接过去。

    一修哥的背上已经有一个大包,那是孔姐的,他先接了孔姐,顾不上返回,又赶来接我。

    一修哥背着两个包,在前面疾走如风。我在后面喊:“能不能慢一点,你得考虑下我们腿脚不好的感受啊!”

    他回头笑:“我是怕你跟我说话,太耗气了,你省着点吧。”

    我去追赶他的步伐,居然也能小跑几步,越是要走到头了,越有动力。

    00:36,这是我走到S201 106界碑的时间。

    一修哥站在石碑旁,招呼我过去:“来,站这儿,给你留张影,终身难忘!”

    我看着那块石碑,上面的数字会刻进我这一生的记忆里。伴随着“咔嚓”一声,留下了此次五台山之行的第一张照片。


    住宿的地方就在前面不到100米处,一修哥已经交代小韩请旅店的阿姨帮我们煮了粥,热了饭。

    我坚决不吃饭,只想快点去睡觉。一修哥说:“不行,必须吃,至少要喝一碗粥。”他放下我和孔姐的包,又把我拖到吃饭的房间。孔姐已经坐在桌前,菜刚刚端上来,小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陪着我们。

    我还没拿起筷子,一修哥看了眼手机说:“明信和叶子也要到了,我出去接下他们。”他又立刻跑出去了。

    我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,手一直在抖,用力扶住那只粥碗,头埋下去,喝了几口滚烫的粥。

    一修哥把明信和叶子接回来了,他一进门就说:“明信师兄太了不起了,自己背着两个包,还拉着一个人,走了这么远的路,真是佩服!”他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,一张明信和叶子在黑夜里行走的照片。


    看到这张照片时我哭了,那是这些天来唯一一次眼含泪花,那是我在经历过最艰难的困境时收获的最深的感动。我想,我姐姐前世一定是位菩萨,所以今生在这样的境遇里,有人牵着她、引着她,让她可以身心无碍地走。

    明信和叶子也进来了,叶子一见我们就哭了。她这一路走得也实在是苦,还生着病,又走在最后面,她心里有压力,更多的,应该是感动。

    可是我没有站起来拥抱她,也没有赞叹她,我不想把她的那些苦放大,就把这一天当成最平常的日子吧,一起坐下吃饭,把碗底打扫精光,然后一觉睡到天亮,明天还能走上80里路。


    (未完待续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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